《戏子》第二回(民国非现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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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子
第二回
朴珍荣有一双极美的手。
凝脂白皙,纤如柔荑。
三年前的古寺初遇,竹绿清幽下他一身素衣烹雪煮茶。
黄昏疏影,暗香浮动一时之间,徜徉浮荡,青衣古寺,仿若不知人世几许。
佛庙的梵钟振聋发聩,林在范在那一瞬,感到胸膛狂乱的心跳,炽热灼痛的鲜血几欲喷薄而出。
他当他是名门的公子,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,淡雅质洁,清华无双。
他想他甘愿,摒去一身戾气,洗尽杀戮,陪在那人身边,为兄为友,便已足够。
百折千挠去寻他的消息,却轻而易举在笙歌醉酒的红楼瞥见他的身影。
转首回眸,引无数倾醉。
谁人不知晓,红楼的头牌清倌,一夕颦笑间,令人惊魂动魄。
“看看,这才是真正的美人儿,若是生为女儿身,那便是后宫佳丽三千人,三千宠爱在一身啊。”金有谦趴在斑斑肩上,笑的一脸不怀好意。
斑斑一巴掌拍在肩头那人的脸上,眼里却也带着笑:“那份风华气度,自是女儿家比不上的。都说了是清倌人,哪里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呢?”
“世间熙熙,皆为利来,世间攘攘,皆为利往。”金有谦把玩着手中那枚黄金珐琅怀表,侧耳听着那嘀嗒嘀嗒的声响,语调是前所未有的笃定: “在范哥,听我的。这世上,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。”
于是珠玉千串,明珠万斛,如流水般的送去。
可未多时,又被原方不动的退回。
“欲擒故纵?这朴公子真是好手段啊,撩拨得你心急欲焚。”有谦仿若一切与己无关,啧啧称奇:“如此的人物,无论是谁落在他手上,只怕不死也要脱个几层皮的。你要小心啊,在范哥。”
散着墨香的信笺,纸上笔触隽永骏逸,一如执笔所书那人般。
“斑斑,这里你读的书最多。”那诗词的意思其实浅显得很,可他仍是不敢确定要旁人再看一遍。
“感君千金意,惭无倾城色。”斑斑喃喃出声,随之为难的瞥了眼身旁的有谦,换来对方一个调笑的媚眼后,气结。索性不再踟蹰,干脆道:“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,他在委婉的拒绝你。”
林在范侧头,斜睨着一旁的有谦,两手相握,按出咯噔的响声:“听你的,嗯?”
“在范哥,你别同他一般见识。”斑斑扯了扯身侧那人的衣袖,使了个眼色:“快给在范哥道个不是。”
将斑斑的紧张看在眼里,嘴角漾起一丝极为得意又不屑的笑:“哥你当朴珍荣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么?”
“有谦,别说了……”斑斑低声喝止了一声。
“哥。你这些东西他看不上眼的。”怀表一遍遍的开合,脸上讽刺的笑企图遮掩去内心的烦躁。
“有谦……”斑斑的脸上逐渐不安了起来。
金有谦却置若罔闻,继续道:“半月前,朴公子曾收下帖子亲自上门作陪,你猜猜,那人是谁?”金有谦眼神阴鸷如鬼魅,话音幽然而晦涩。
“是谁。”林在范冷眼看着他。
斑斑抢白道:“在范哥,其实这事儿我也是前几日听位当年的同窗偶然提起的。那位邀朴公子的人物正是兵力遍布西南五省的大军阀,顾啸天之子,顾允之。”
林在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,冷笑:“顾允之,他倒是个野心极大的。”
“你虽在凰城是个人物,兵力却远远不敌顾氏一族。”金有谦叹了口气:“不过显而易见的是,他对小小的踏板不屑一顾,苦心孤诣,只想着一步登天。”
谁是那踏板,自是不言而喻。
“多可笑。那清雅不落俗世,那洁净不染凡尘的少年。原来,是个辗转欢场,油滑玲珑的粉头。”金有谦拍了拍林在范的肩头:“放下吧,在范哥。跟顾家斗,我们还不够资格。”
忿然,妒意,如吞噬人心的滔天火焰,就这样熊熊燃起。
而后的林在范,便是凭借着这一份不甘,在三年内,一步步从一名小小的军官成为了这西南一方的霸主。
顾啸天便是在一年前被林在范吊在凰城城门口放血而死的。
昔日雄霸西南五省的大军阀,死时于那低贱肮脏的蝼蚁全无区别。
他抖得有如筛糠,花白的须发沾染了污物而黏着在一起。
金有谦的手搭在一旁的王嘉尔肩上,眼眸低沉晦涩不明,嘴角却习惯性的轻轻上扬:“冲冠一怒为红颜,顾啸天恐怕到死也想不到,自己落得这个下场,全然是因为朴珍荣一人。儿子欠债老子还,倒也不失公平。”
“为了朴珍荣一人颠覆了西南的局势,往后还不知会掀出怎样的风浪。”王嘉尔凝视着鲜血自长满苔藓的城墙缓缓流下,猩红翠绿,格外刺眼:“斩草要除根,可惜,让顾允之跑了。”
“你说如果在范哥把顾允之也吊在这里会如何?”金有谦眯起了眼道:“这朴珍荣的心真狠呐,愣是忍得住不来看。”
“他来看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,毕竟是相识一场。”斑斑不忍看眼前的场景,撇过头朝着金有谦和王嘉尔道:“在范哥又往红楼跑了,你猜,这回怎么样。”
“自然还是闭门羹。”王嘉尔摇摇头,朝着手下人招手道:“走,喝酒去!我请!”
***
韬晦堂里已然灭了灯,月光映的屋内冷白一片。
林在范倚靠在主位的浮雕龙纹太师椅上,半阖着眼假寐。
半开半合间,便依稀看见身前跪着的女子,纤细腰肢,曼丽倩然。
她微微颔首,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。
雪白……肖似极了那日幽幽古寺之中,垂首烹茶的绝世公子。
“脱。”他终于开了口。
女子如获释般松了口气,附着的身子又低下去了几分,她抬起手解开繁复的盘扣,轻巧而灵活,就这样,将胸前的一片耸立的雪白露出。
“你的手。”他睁开眼,目光缓缓流转在女子的身上。
“奴、奴……”女子见他容貌冷峻又天然一番王者的气势,不由更加羞赧瑟缩了几分。
“不像。”他失望的摇头,继而又道:“仔细看,脖颈也不如他细长纤白。”
“不、不如?”女子有些愕然的瞪大了眼。
她是极为标致的美人,赶上战乱才随同家人来此讨生活。并非她自负,这一路上,她还未曾见过有人比得上自己貌美。
可那座上的男人依旧皱紧了眉头,道:“声音也难听。”
话罢又兀自喃喃道:“他唱曲可是冠绝了秦淮以南的。”
她急忙叩了两个头,殷勤恳切道:“大人,奴愿意学的,奴什么都愿意学的。”
如今她一家六口全仰仗她一人荣辱,这男人是当兵的头头,更是凰城里的土皇帝。难得竟还生得如此英俊,比那些肥肠满肚面目可憎的贪官财主,不知好上了几千几万倍。
如此良人,哪儿有不好好把握的道理呢?
“学?”男人站起身来,一身墨绿色军装笔挺而贴合,衬得他削肩长腿,高挑而修直。一双暗色的军靴在夜色月光出透着一股别样的森然。
他垂眼看着女人姣好的面容,若平心而论,她容貌秀丽精致,难得天然带着一分媚气,怪不的手底下的人会这么自信的将她送了过来。
只是……
他摇摇头,带着无奈却笃定的语气道:“学不来的。”
没有人可以比得过他。
没有人。
人生只寥寥走过二十几载,这话,似乎说的为之过早。
但不知为何,他就是这般确信,这样的人,不会再有第二个了。
“下去吧。”他摆了摆手,颓然的坐回太师椅上。
“爷……”女人还欲再说。
“下去!!”他严肃了声调。
女人怯懦的点头应下,起身缓缓退了出去,虚掩的门闭合时发出吱呀的响声。
林在范闭上眼,将月色下如瑛玉的手摊开又收紧。
钱财,权势,名望。
都已在握在手中。
朴珍荣,把你自己给我。
那些无谓的东西,随你拿去。
“朴公子不是早说过心里有人了,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?”
“人家可是戏班的台柱子,旦角里头的这个!”
自以为是的打拼着江山,只待拱手之际,才知晓,他竟苦苦是为旁人守着。
还是个低贱下作的戏子,多可笑。
多他妈的,可笑。
脑海中复有出现那抹瘦削的身影。
手,紧紧贴住左边的胸膛。
灼痛。
那悸动的感觉是如此的深刻,似是烙刻在骨血之中,抹杀不去。
林在范的眼前轻轻勾起唇角。
既不能忘,就一定要得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