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戏子》第六回（民国非现实）
戏子
第六回
追寻了十多年的感觉，在那一刻，忽然填满心中。
记忆像如泉水般全然涌入脑海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王嘉尔就是觉得台上那抹身影异常的刺目。
周身忽然一片沉寂。
他上了戏妆，原本的容貌被粉黛遮掩。
可王嘉尔就是，就是再也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。
段老板声名赫赫，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戏曲名角。更何况扮相如此出挑，身段唱法又俱是堪称绝佳。
这一出戏唱罢，全场便同疯魔了般，一个个纷纷扯长了脖子红着脸叫好。
林在范那一桌旁人都还算稳重，崔荣宰却是已如同脱缰的骏马，再也拉扯不住了。
“好！！！太好了！！”
“段老板！！！”
“段老板！！！段天仙！！！天仙！！！”
斑斑见着荣宰喊的嗓子都劈了，抿嘴一乐，揶揄道：“从没见过他这么疯，只怕是迷上了。”
“天仙？段天仙？”金有谦思量着那“昭君”的音容扮相，觉得也甚是恰当。
“这是段老板在北平登台时人送的别称。”斑斑对戏曲有几分研究，便同众人解释道：“当日段老板初初登台唱曲，唱的便是曹子建的洛神赋。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，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。正所谓一曲动天下，世人皆为倾倒，于是便有了段天仙的戏称。”
“小公子知道的真不少。”朴珍荣点点头，唇角不期然的染上抹笑意：“只是当年宜恩自己却是为了这个戏称，恼了许久。”
当年？
林在范嘴角向下抿了抿，并不言语。
金有谦见状笑道：“看来朴公子当真是同段老板相交多年了。”
本是想借机敲打一下林在范，暗示这二人必定内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私情。
没料到这句话仿佛牵动了朴珍荣哀思，只见他清泉一般的瞳仁里闪过了一丝黯然。
金有谦心里暗道完蛋，这下自己要被林在范狠狠收拾一顿了，刚要抢先一步给朴珍荣赔一番不是，却见朴珍荣嘴角噙着一丝苦笑，低头轻道：“当年，我同宜恩在一处学戏，他身段天赋样样都比我好，又十分的照顾我。还记得那时我总是背不下来戏文，好几次差点就被师傅打死，都是宜恩说情才救了我……”
林在范被朴珍荣略带哽咽的声音惊的不知如何是好，玩了命的拿眼睛去斜楞金有谦，恨不得往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。
“你说你和他自小在一起学戏？在何处？”王嘉尔忽如其来的问话，叫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。
要知道王嘉尔对朴珍荣素来是不屑一顾的，现在却关心起了他的出身……
“原本是在沪上学戏。”朴珍荣有些莫名，却依旧回道：“到了十二岁那年，宜恩举家迁去了北平。而我师从昆曲名家白清白先生随他前往江南，谁知后来遭遇变故，南下之路竟遇上流匪，老师不幸被害，我虽未伤及性命，却被贼人所掳，后被变卖至凰城。”
林在范听的满面痛惜，恨不得此刻揽了朴珍荣入怀，再把那些往日轻贱过他的罪人统统枪毙十次！
“真的是在上海……”王嘉尔低声说着。
“哥……”斑斑关心道：“你今天怎么了，怪怪的……”
话音还未落，只听得崔荣宰抚着胸口长叹了一声，朝着众人道：“今日得见段老板这一面，便是立时殒命在此也是心甘情愿……”
“诶？某人当日好像也是这么对我说的。”斑斑说着斜睨了金有谦一眼：“不过如今看来，倒是荣宰说的更真心几分了。你瞧，他都哭了……”
只这一夜，便是让我死了也甘愿。
斑斑，你再让我亲一下……
那夜色流连下斑斑的身体倒在绯红的锦被上，身上斑斑驳驳落满了猩红的痕迹。
一阵燥 ｜热。
金有谦看了看荣在脸上挂着那两行热泪，十分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：“什么段天仙，狐狸精似的。”
“你胡说什么！”崔荣宰率先红了脖子，嚷嚷道：“段老板天仙一样的人物，岂容得你如此污蔑！”
“我说错了？”金有谦皮笑肉不笑：“你且看看台下多少大老爷们儿拿眼睛盯着他，恨不得扒了——”
“金有谦，你给我闭嘴！！”
金有谦被王嘉尔吼的一脸懵，左看看右看看，想从别人口中询问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。
斑斑摇了摇头，摊手朝着金有谦做口型道——让你嘴贱！
“在范哥，这都怎么回事儿啊。”在斑斑那里讨了没趣，金有谦只好朝着林在范卖乖：“天地良心，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，你可是最明白的！”
“你胡乱说什么，我一点都听不明白。”林在范瞥了眼朴珍荣的脸色，十分的不给金有谦面子：“段老板是戏曲大家，你说话要注意分寸。”
林在范心中暗道：这有谦也是，当着朴珍荣的面对他的旧友如此不敬，虽则自己心中也是轻看戏子的，但他实在不希望眼下这个时候给朴珍荣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，因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附和有谦这小子的。
“得得得！”向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金老板认终于认命的点头叹道：“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见色忘义的！我算是见识过了！”
“我要见他！”王嘉尔倏忽站起身来，重复道：“我现在就要见他！”
“是去见段老板吗？”崔荣宰跟着立刻站了起来，大声道：“我也要去！”
“宜恩卸了戏装后是不见外客的。”朴珍荣出声道：“若是各位有心，明日天香楼，在下愿意替各位引荐。”
“也对，毕竟段天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，想见就能见到的。”金有谦倒也不记仇，扯着崔荣宰让他坐下，又走到王嘉尔身边，贴着他耳朵轻声道：“那个段老板的事情复杂的很，我有些耳闻。稍安勿躁，无论什么事，都等我回去跟你说。”
王嘉尔的眼中依旧蒙着一层似梦似幻的雾气，听着金有谦的话也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，被他强按回了位子上。
斑斑有些忧心的看着王嘉尔：“哥……”
金有谦安抚似的将斑斑带入到怀中，轻声在他耳边叹道：“你哥这模样，比林老大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
“有谦。”斑斑有些心急的抓了抓有谦的衣领，低声道：“你一定要想想办法！”
“这事情委实有些古怪。”金有谦皱了皱眉头。这些年王嘉尔刀口舔血早就麻木不仁，竟然为了个戏子……
“哼。”斑斑斜了眼一旁兴奋不已的人，有些嗔怪道：“这回还加上一个疯了的崔荣宰。”
“小跟班迷了别人，心里不好受是吧？”金有谦怪笑着捏了捏斑斑的脸蛋。自己还未抱得美人归之前，可是吃过不少崔荣宰的飞醋。
你能想象到，自己冲进房门把喜欢的人扑在床上正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时，床下钻出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么。
然而这对金有谦来根本是家常便饭。
就在不久前，自己才刚刚体会过奸夫的待遇。
“你哥的事我自然会上心。但崔荣宰对那个戏子有什么想法，我是理都不会理的。”金有谦的目光沉了沉：“斑斑，是不是我太宠你了？其他旁的事儿我都可以由着你，但独独一样是我绝容不下的。我想你心里是很清楚的……”
“金有谦！”斑斑气的双目直冒火。
“我说错了？”金有谦也有些忿忿：“是谁一跟我吵架就寻了旁人夜夜相伴？”
“金有谦，你混蛋！”斑斑从小就是被娇惯大的，哪里受得了半点委屈，抬手就把那桌沿的茶杯用尽力气砸在了地上！
啪嚓一声，惊的众人都静了下来。
“斑斑，斑斑你怎么了？”荣宰眨了眨眼最快反应了过来，原本以往斑斑发火，他都是头一个冲上去给他解气的。可这回还没来得及冲，就被金有谦一个眼神给吓住了。
“斑斑，你又在闹什么。”王嘉尔似是回过了神来，皱着眉头，一边问着，眼睛却忍不住的往后台方向瞄着。
林在范看了看斑斑气红的脸，笑道：“怎么了斑斑，有谦又怎么气你了，跟哥说，哥给你出气。”
“斑斑，我……”金有谦有些后悔，他心中清楚崔荣宰和斑斑之间是清清白白，但他就是受不了，受不了斑斑和别人亲近。
“我让你滚！”斑斑气到了极致，眼中都漫着水汽，像是要落下泪般。
林在范再度看向了朴珍荣，心里是十分的过意不去：“段老板演出之日闹出这样的事儿来，当真是失礼了。”
朴珍荣很是理解的摇摇头：“无妨的。小公子和金老板想来是有些误会，林长官还是好好先劝解下两位吧，明日天香楼之约暂且……”
“明日天香楼林某一定会到的。”林在范有些急切的抢白：“朴公子不是也说了段老板初来驾到，多结识些人脉总是有好处的。”
朴珍荣静静凝视着林在范的模样，静待了片刻，忽地清浅一笑，柔声道：“林长官说的是。现下时候也不早了，在下就先行告辞。”
林在范是鼓足了十万分的勇气，才咬着牙说出了句——那林某送送公子。
而后待看见朴珍荣轻笑着点头的样子，林在范几乎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美梦了。
“看看看看！”崔荣宰看着跟在朴珍荣身后亦步亦趋往外走的林老大，朝着王嘉尔挑了挑眉道：“金有谦那小子眼睛是瞎了，这才是狐狸精啊狐狸精！段老板分明就是天仙儿，一丝人间的世俗气都不沾染的天仙！”
王嘉尔不置可否的扫了眼林朴二人的背影，转身朝着斑斑道：“你今天又在闹些什么？在这么多人面前，还嫌不够丢脸吗？！”
“哥……我……”斑斑脾气是大，可遇到自家堂兄却全化了烟儿，现下又被王嘉尔一训斥，立时委屈的跟什么似的。
金有谦看在眼里，内里早就心疼的不行了，斑斑一落泪，他都恨不得抽死气他的自己：“都怪我，都怪我混蛋。在这时候非要惹斑斑生气，嘉尔哥，你要骂就骂我，别说斑斑了！”
“我才不要你帮我！”斑斑气的去捶有谦，后者则是一脸的甘之如饴。
“行了！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。荣宰，带几个兄弟送他们俩回去！”王嘉尔一声令下，荣宰也不敢含糊，赶紧扯着两个小祖宗往外走。
“哥，那你呢？”斑斑边往外走边回过头朝着王嘉尔问。
“行了小祖宗，别瞎关心了！赶紧回吧！”荣宰拽着二人加快了脚步。
王嘉尔眼光再度投向了那通往后台的走廊，他决定要去见见那位段老板，什么不见外客，什么天香楼之约，他等不到明日！他为此已经等了十几年！如今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再等！